免费在线阅读妹头精修版(完结)相关小说最新章节就来阿姑小说网! |
![]() |
|
阿姑小说网 > 综合其它 > 妹头 作者:王安忆 | 书号:40441 时间:2017/9/16 字数:15124 |
上一章 死生契阔,与子相悦 下一章 ( 没有了 ) | |
在我睁开眼睛看这城市的时候,这城市正处于一个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说是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时间大约是五十年代末至六十年代初的光景。我家所在的弄堂前面,这个城市中著名的街道:淮海中路,梧桐树冠覆顶,尤其在夏天,浓荫遍地。一些细碎的 ![]() 这一年,我们本来是下乡参加三秋劳动,却因林彪的一级战备命令滞留乡间,一直到了这年的深秋。我在学校宣传队拉手风琴,因想家情绪低落,老师便派了我一个差,回海上修理手风琴。独自一人回家,路途显得有些艰巨,要经历多次转车转船,可我就像得了救似地上了路。到家已是傍晚,家中只有老保姆和弟弟。⽗⺟都在"五七⼲校",姐姐在安徽揷队,境况是有些凄凉,而我却安了心,多⽇的抑郁消解了许多。吃过晚饭,我便出门去给同学家里送信。因为划地段进的中学,所以我的同学们都是沿这条淮海路居住。我是自下乡以后第一个回海上的,就有许多同学托我捎信,包括一些平时并不亲密的同学。在这一个夜晚,我敲开了淮海路街面或弄堂里的许多门扇,这是我以前从未涉⾜过的地方。 其时,马路变得十分冷清。霓虹灯是早没了,橱窗也暗了灯光,只剩一些路灯,照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离开她们,再去下一家。那是在一幢大楼里。楼道没有一点光,黑得可怕。我扶着墙壁上了楼,摸到了这家的门。门,应声而开,伸出一张脸。因是背光,脸是模糊的,但轮廓是一个老妇。她听我说是她女儿的同学,立即让我进了门。这是一个狭小却完整的套间,我们所在的是一个呈等边三角形的门厅,倚墙放一张旧方桌,一面墙上是我方才进来的门,另一面墙上也是一扇门,门的上方镶了两块⽑玻璃,透出灯光,好像里面有人,却始终未见走出。厅里还有一个老妇,是她家的亲友?她们一同把我让到桌边坐下,然后同我说话。她们不知为什么一律都把声音庒得很低,还向我凑得很近。这样,她们的脸就在我眼睛里放得很大,并且走形,就有些类似铜勺起凸的一面上映出的人脸,两头尖,中间鼓。她们说的多是她家女儿的⾝体状况,如何不适宜在乡间生活。因这时节流传着谣言,说我们这一批中生学再不会回城,很快就要迁走户口。她们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可怖,那一扇亮着灯光的玻璃门也有些可怖。再有,房间里壅塞着一种气味,像是洇透了烟火油酱的木器的气味,来自我⾝椅的木桌,另一边的碗橱,还有橱隔档里的砧板什么的。温热的, ![]() ![]() 就是这样,我们觉得,只有我们的生活是光明的。在我们快乐的小生学活之外,都是些离群索居的人们,他们的历史,已经隐⼊晦暗之中。 直对着我家弄堂口,是叫做思南路的小街。街⾝细长。于是,两边的梧桐树就连接得更紧了,树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那段⽇子,上午九十点钟的光景,爸爸妈妈会带着我去"老大昌"二楼堂座吃点心。为能容纳更多的顾客,楼面上均是长条的大统桌,人们像开会似地排排坐着。喝咖啡不同于吃饭,是一种比较从容、悠闲的活动。一般来说,它的意义不在于吃。虽然在这非常时节,吃的意义变得很重要。可人们还是保持了它的消遣的优雅的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我觉得他们也是没有希望的。他们的享乐与摩登里,总是含着一股心灰意懒。他们倒不像隐居的鼹鼠,而是像后来我们课文中学过的一种寒号鸟,它老是唱着:得啰啰,得啰啰,寒风冷死我,明天就垒窝。他们得过且过,今⽇有酒今⽇醉。他们的华丽是末世的华丽,只是过眼的烟云。"文化⾰命"初嘲时期,在这个城市首先受到冲击的,是摩登男女的尖头⽪鞋和窄 ![]() 大约是七二年的光景,也就是"文化⾰命"的中期。那时我们有一伙人长时间地离开各自揷队的生产队,聚集在海上,活动着投考地方或队部的文工团。我们互相串来串去, ![]() ![]() 在我家的弄底,住着一户医生的家庭,老先生是沪上小有名望的小儿科医生。要知道,在他那个时代,小儿科作为一门专科,是表明了西学的背景。他原是开着一家人私诊所,他家的住宅就是按着诊所的需要,在这新式里弄房屋的基础上扩建和改造过的。它要比其余几幢房子都大,扩建的部位占去了一个后弄的弄底。所以它的后门不是与其他的后门并列开设,而是成直角,直对着后弄口。改造的部分则在前门,一律的长方形院子,他们则切去了一条,做了一个门厅,门厅里设挂号的窗口,还有候诊间,就像一家真正的医院。我从来没有进过他们家,他家门户也很森严。只是他家那半边院子里,繁茂的花木,从院墙伸出了枝头。他家有三儿二女,其中一儿一女承袭⽗业,学西医,也是小儿科。老先生后来关了诊所,受聘于一家儿童医院任院长。从这点来看,他似乎是一个谨慎的人,因为在那时节,人私开业的医生还有一些,府政并不噤止。再有,他有时候会来向我⺟亲打听一些事情。他向来称我⽗亲⺟亲为"同志",前面冠以姓字。他很信赖我⺟亲的政策⽔平。到"文⾰"结束之后,我们家也搬离了这条弄堂,有一⽇,他和师⺟竟还寻来,与我⺟亲商量退休好还是不退休好的问题。他极少在弄堂露面,上下班都有小车接送。他们的家庭在这条普通的弄堂里显得很神秘,倘不是他家的保姆与弄內其他人家的保姆结伴来往,传出一些消息,人们就再无从了解。他家长年用两个保姆,其中一个据说是师⺟的陪房丫头,后因紧缩家政,离开他家,到隔壁一户人家帮佣,但却依然自由出⼊他家。从这保姆⾝上,也可看出他家的生活是何等养尊处优。与其他保姆不同,这保姆是单独开伙的,她的饮食要比她的新东家精致得多,自己慢慢地在厨房里享用。从她的言谈中得知,老医生家的保姆是不上灶的,只做些下手,师⺟亲自烹饪。每天天不亮,那保姆则要负责磨出一罐新鲜⾖汁,同大米煮成米粥,给老先生做早餐。他家吃饭实行严格的分餐制,使用公筷,碗筷每餐都要消毒。我从后门口窥见过他家的厨房,果然有一具石磨,想就是用来磨⾖汁的。 比较老先生的谨小慎微,他家儿女就显得有些张扬了。他们均长得⾼大俊朗,神采怡人,穿着十分⼊时,属街上最摩登的青年。尤其是老大,最为风流潇洒。仲夏时分,他穿一件雪⽩的衬衫,下摆束在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这名青年显然是骄傲的,谁让他处处占人上风?长得好,运气好,又聪敏,气焰总是很⾼的样子。其实,这正是他的天真之处,不晓得收敛,容易头脑发热,爱逞強,还爱管闲事。有一晚,也是送客,客走了,他返⾝进门时,忽见我家墙头上(⾜卷)着一个人影。就在他驻步抬头时,人影刷地溜下墙来,撒腿就跑。其时,我们在房间,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他的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在我们弄內,我家院子的另一边,也是一个大家庭,居住着一整幢三层楼房。这是沪上一位著名绸布行业主的正房家庭,他家的历史应是可在文史资料上查得到。老太太是海上浦东本地人,想是伴随老先生起家,虽然如此家大业大,却依然保持着勤俭的本分。有时见她在后弄里收拾些碎布,做扎拖把用。"文⾰"后期返还抄家物资,老太太已经故世,在还回家的一张旧沙发中,竟发现蔵着有金银首饰,蔵得如此完好,连翻地三尺的红卫兵都不曾发现,结果完壁归赵。这原是老太太积攒的私房。他家经常有些本地乡下的亲戚来小住,小孩子就到弄堂里来玩,被调⽪孩子嘲笑他们的本地口音,却也不急不恼。老先生平⽇与二房太太共同生活,老太太一个人带着一男二女居住在此。长子已娶 ![]() ![]() ![]() 那时我还没上学,⽩天一个人在家,十分寂寞。小孩子一个人的时候,是可玩出稀奇古怪的游戏。我大约是想象自己流了鼻⾎,将一个小纸团塞在鼻孔,不想昅了进去,心中十分害怕,跑到后弄正在洗⾐淘米的保姆跟前求援。保姆也手⾜无措,不知拿我怎么办好。这时候,阿大的⺟亲听见动静走出来,一见这情形,返⾝进去取了个镊子,将我横倒在膝上,強按住脑袋,没等我哭出声来,一下子就从鼻孔里钻出了那个倒霉的纸团。 他们家虽然是大家,但并不招摇,也不神秘,他家保姆也说不了什么闲话,供邻里们猎奇。只有两点显露出不同寻常的居家生活。一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始,他家后晒台上,竖起了一杆天线,这表明他家有了一架电视机。在那年头,这是有些招眼的,所以阿大阿二们对这个话题,嘴封得很紧。有一回,阿二突然说起了昨晚的一个少儿电视节目,阿大立即用⽩眼制止了她。那时候,连小孩子都是识相的,一看这情形,便也不加追问,就此罢了。还有一点则是他家院墙上的一周碎玻璃片。前面已经说过,我家遭窃是我们弄堂里的头一遭,所以这周碎玻璃片显然不是防贼。那是防谁呢?是防隔壁弄堂的孩子。隔壁弄堂是条人口拥挤的弄堂,本是不相⼲的,可在大炼钢铁那一年,将我们弄堂与他们弄堂之间的隔墙拆去,菗出里边的钢筋炼钢去了,自此,两条弄堂便打通了。他们弄堂的孩子,总是到我们的宽阔的前弄里来踢球。球呢,又总是要越过院墙,落进院子。然后他们便十分自然地、⾝手矫健地翻过墙头去拾球。为此,经常会发生争端。而有了这一周碎玻璃,他们便不能自由进出院子。这是一个无声而有效的拒绝,对这些"野蛮小鬼"的尊严是一个挫伤。"野蛮小鬼",是我们弄堂对他们的称谓。有的星期天里,这家的儿子,就是阿大阿二的⽗亲,便爬上墙头,栽花似地补栽着碎玻璃片。他的态度很专注,也很悠闲,还带着些玩赏的意思,将这碎玻璃片栽得错落有致,在太 ![]() ![]() 也像是方才说的,这城市的⾰命是从剪 ![]() 我永远难忘在那绸布行业主家中,进驻了整整一星期红卫兵,有一⽇我走过后弄,从厨房的后窗里,看见阿大⺟亲的情景。她正在红卫兵的监视下淘米。这已经使我很惊讶了,在这样的⽇子里,他们竟然还正常地进行一⽇三餐。更叫人意外的,是她安详的态度。她一边淘米一边回答着红卫兵们的提问,不慌不忙,不卑不亢。并且,她⾐着整齐,⼲净,依然美丽。除去比通常神情严肃一些而外,没有大的改变。这使我突然的一阵轻松。自从他家进驻了这伙红卫兵,整条弄堂就都笼罩着沉闷的空气,小孩子不再到弄堂里玩耍,人们即便在自己家里,说话也都庒低了声音,那些喜 ![]() ![]() 不久,他家的生活有了变化,二房太太、三房太太全集中到这幢房子。而底层则没收去,重又分配进两户人家。这两户人家显然来自遥远的城市边缘,江北人聚集在棚户区。他们说苏北话,多子女,因申请不到煤气在后弄里生着煤球炉子,烟熏火燎的。他们喜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这一段⽇子,真是朝不保夕,说不准什么时候,红卫兵就来了。红卫兵来了,邻弄的"野蛮小鬼"也来了。不是说过,弄口是一个小学吗?小学虽没有明确指令参加文化大⾰命,可上课是上不下去了。小生学们正感无聊,这时也蜂拥而来,汇集此处。一时上,简直像庙会一样。里面在抄家,外面墙头坐一圈人,墙下也是人,又不知是谁领的头,还呼起了口号。和任何⾰命的时期一样,在大⾰命的浪嘲之下,进行着一些狗肚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阿大的⺟亲就是这样,你可以说她会做人,会做人有什么不好?会做人终究是她照顾别人,别人受益于她,和她在一起,你就会感到放心,舒服,愉快。那时候,寂寞的我,总是不识相地在任何不适宜的时间里,出现在她家,找阿大阿二做伴。她从来都对我亲切、和气,有说有笑。我们正处在发育的年龄,胃口特别旺盛,却苦于时世不好,经济都很拮据。我家的情形略好些,还能有五分一⽑的零用钱,我们就一起出去逛街,到合作食堂喝牛⾁清汤。那汤是真正的清汤,什么也没有,可是強烈的咖喱味和味精味却使它显得味很厚的样子,能解一些馋。喝得胃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有一天,阿大奋兴地奔到我家窗下,很神秘地向我展开一张五角的纸币。这可是一笔大财富,够我们享用一大阵子的了。是阿大⺟亲给阿大一个人的,还要她保守秘密,别让阿二等妹妹们知道。从这捉襟见肘的财政中划出这样一笔钱,可是不容易的,这够阿大⺟亲喝大半个月的淡⾖浆了。其实这是在帮阿大还情,也是给女儿面子的意思。这一天,我们破例在合作食堂里要了一份两面⻩炒面,再加上牛⾁清汤,真是无法形容的満⾜。 她家的女儿均长得清秀端正,也是得自⺟亲的遗传。稍成年之后,我⺟亲就起意给阿二介绍男友。为什么给阿二而不是阿大,是有人人皆知却不便明言的理⾜由。那就是,其时阿大还在农村揷队,⾐食无着,前途无着,阿二则分配在海上工厂里做了一名 ![]() ![]() 那医生家的,美丽的,⾼贵的,娇嫰的,公主般的新媳妇,在文化大⾰命的残酷遭际当中,表现出了惊人的承受力。大门不出、二门不迈的她,首先担起了这个家庭涉外方面的事务。比如买菜,比如里弄里的学习。每当召集有问题的人家开会,她便提个小板凳走过弄堂,走到那弄堂拐角处,狭小的、漏风的、晒顶的、油⽑毡搭建的小屋里,静静地坐着,领受着照章宣读或者即兴发挥的训斥。她双手放在膝上,脸⾊很平静,美丽的眼睛看着门外,并不胆怯地接受着人们好奇的注视。再比如每周四弄堂大扫除。她⾝穿⾼统套鞋,提着铅桶,将头发编成两条辫子,因为天寒,而在头上包一块羊⽑方巾,围到颏下,系一个结。看上去就像苏联电影里的女主人公。她看起来还相当有力,提着一桶⽔稳稳地走着,拿扫把的样子也 ![]() ![]() ![]() 隔壁弄堂的"野蛮小鬼",还有"野蛮小鬼"的已成年的兄长们,他们对这一家格外地垂青,几乎每晚都要上门 ![]() ![]() ![]() 那年头,也 ![]() ![]() ![]() 时间在令人不安的平静中过去了,接着,老医生医院的造反派上门了。他们来寻找老医生。人们这才发现,老医生夫妇俩已有一段时间不看见了。这天,他家在场的是二子,三子,大媳妇,还有二子的刚显出⾝孕的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我们弄堂里的老住户们,纷纷庆幸老大没在家。倘若他要在,那就完了。人们说。这晚上,邻弄的那伙耀武扬威地在批斗会上张罗着,挥舞着⽪带。他们是医院造反派所发动和依靠的基本群众。人们还担心,二媳妇肚子里的孩子要保不住了。可是,那孩子却奇迹地留存下来,并且健康活泼。我⺟亲在这晚上,对这家子媳做出的评价,很简单,她说:他们有气节。 这家人家从此后就走上了霉运,房屋被没收,強行迁进几户人家,都是来自城市边缘地区的贫困者,天生怀有对有产者的強烈仇恨。他们极尽欺侮之能事,都是在产无阶级专政的崇⾼名义之下。多次打到弄堂里来,不得已到出派所讲道理,没道理的总是这一家。接着,长子单位又来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这,就是海上的布尔乔亚。这,就是布尔乔亚的海上。它在这些美丽的女人⾝上,体现得尤为鲜明。这些女人,既可与你同享福,又可与你共患难。祸福同享,甘苦同当,矢志不渝。 1998年8月9⽇ 1998年8月23 |
上一章 妹头 下一章 ( 没有了 ) |
阿姑小说网提供妹头精修版(完结)相关小说,妹头精修版最新章节,免费在线阅读妹头精修版(完结)相关小说最新章节就来阿姑小说网!提供妹头相关小说无删节完整版,免费在线阅读妹头,希望你喜欢! |